鹤灿

展信佳

  1.

  “展信佳,你为什么叫展信佳?”

  “因为我妈没啥文化,她心上人给她写信总会写这三个字,她以为这是和‘我爱你’一样的意思,所以她很喜欢。”

  “好吧,展信佳同学。”

  从那以后,他总给我写信。

  一定要写——

  “亲爱的展信佳同学:

         展信佳!

   ……”


  感叹号一定是用力描黑加粗的,我反过来信纸可以摸到那凸起的纹路,摩擦着粗糙的皮肤。那些因为用力而印出来的痕迹就像写这封信的人的脸上的小雀斑一样可爱。


  我们经常一起去小卖部买辣条。五毛钱一小包,又甜又辣。

  

  时光如流。高考完,我们去了不同的城市,信中的称呼从“亲爱的展信佳同学”变为“信佳”似乎也只有几年的光景,信的内容也从日常琐事大到城市环境小到今天没洗袜子变成了几个月一次的问候。

  

  我一封也没有回。

  

  在那样晦暗环境下长大的我比谁都清楚,感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并没有比经常会从口袋蹦出来的一元钢蹦可靠多少。

  

  想到小时候他买了一只毛绒小熊给我,棕色的,憨憨的,但眼睛似乎还有点灵气。

  我眼眶有些发红,但仍嘻嘻哈哈地问他买只熊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女孩子。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每个小孩子的童年都应该有一个毛绒玩具,展信佳也是。

  

  回忆到这里,我突然对童年的自己有些吃味。

  在第二十八个生日到来的前一夜,我忽然觉得应该给二十八周岁的自己一份礼物——结婚证。但我需要的是那张单薄的纸,还是背后的家庭?很显然,是前者。

  但是他应该结婚了吧,大概已经在享受妻儿给予的莫大的幸福。

  这十一年我们从未见过。是近乡情更怯,还是淡忘于天涯?

  

  最后,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买了一只猫。

  起名叫太白。

  太白是只花猫,我也很久没有展信佳了。


  2.

  我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家游戏厅,从前是自己逃课来这里玩,后来那个人非要跟着我,每次都拿一大杯水,隔三差五地让我喝水。若只是喝水,我不会记忆那么深刻,记忆深刻的是,我碰过的地方,他的嘴唇也碰到了。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忽的躁动起来。我假装目不斜视地玩游戏,实则已经脸红了。好在,昏暗的室内,不会被发现。

  

  有时候他也会想和我一起玩游戏。于是我就陪他玩魂斗罗。然而一个次次拿双百分的人,却连WSAD都傻傻分不清,我只好和他互换位置,把上下左右让给了他。

  他会沮丧。在这方面,他像个麻瓜,而我却是高高在上的傲罗。

  这时候我就想揉揉他的脑袋,把他柔软的头发弄乱,然后看着他,和他说没关系。

  但我终究还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游戏界面。


  有些事,覆水难收。

  我知道的,这是喜欢,是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的喜欢。

  那他喜欢我吗?喜欢这个……有些自闭却愿意让他走进来并把心里的玫瑰花园都给他的人吗?

  

  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一元二次方程如何求解。

  二者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3.

  “展信佳,你每天想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大概,是电线分割下的天空真好看吧。”

  

  “好吧,那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想你的糖醋排骨。”

  

  “错!我在想今天的展信佳在想什么!”

  “那你不用想了,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时候你才可以……”


  梦总是到这里戛然而止。那句“来我怀里”似乎永远只能沉睡在喉咙深处。

  我理了理头发,穿衣起床。

  为了儿时的梦想,我爬到今天的位置,终于让我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对那个人说句“来我怀里”。


  但那个人,在我的办公桌上,在相框里,穿着白色西装,帅得一塌糊涂。许是因为他选择的新娘子,所以他笑得那么灿烂,温山软水都不及。

  我凝视着他,忽然觉得,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不过是少年的惺惺相惜,所有人都忘记了,我却把自己困在这里,何必呢。


  4.

  我总是会想到他,不是在深夜很静的时候,而是四月的清晨。天亮得很早,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有鸟语,有微风,有花猫蜷在青石板上做美美的梦。

  我有车,但每到这个时候,我只喜欢走路,从五点钟开始,一步一步,像是要将整个人生走完,像是要走到他面前去。

  公司的人得知后都说展信佳是金融圈巨鳄里最有山水情趣的。还有人为了讨好我,给我造了座小花园,巧夺天工,就连脚底下其貌不扬的路也是重金打造的。


  但我还记得他和我以前一起走过的路,是坑坑洼洼的,下雨天会积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每到这个时候,调皮小孩子的本性就暴露无遗——我们总是湿着裤腿回家。


  我收下了那座小花园,给自己建了个秋千在里面。

  秋千上放着一束洋桔梗,但从未荡起过。


  5.

  “我陪你看日落,但我不是小王子,你也不是我的玫瑰花或者小狐狸。”

  “那是什么?”

  “我叫长生,你是我的不老药。”


  长生……

  我终于记起来了,他的名字叫长生,和我的名字一样奇怪。


  傍晚五点钟,正是灿烂云霞铺满整个天空的好时光,也是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的好时光。

  似乎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触碰到青春的尾巴,才能看到长生脸上的小雀斑,才能看到往事一幕幕。

  一幕一幕,定格,萦绕。


  6.

  “这个病人也太奇怪了……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展信佳’三个字写在末尾的,一般不应该写在开头用来问候么?”

  “他的家属还是没来吗?那他留下的这封信怎么办?”

  “我已经叫人去找信中提到的人了,但是没找到,信中提到的小学初高中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入学过,而且他不是叫林东宇吗?”

  “兴许是后来改名了呢?毕竟长生这个名字奇奇怪怪的……”

  “也许吧,再找找看。”

  “别找了吧,你们都忘记他得的什么病了吗?妄想性障碍啊......咱们给他好好安葬吧……”


  ……


  7.

  我终于见到了他。

  他带着他的小儿子,近乎是他的翻版。


  “展信佳,你曾经问我青春是什么,我一直没有回答。

  其实青春就是,明明我分得清WSAD,但却要用上下左右。”


  这么多年对世俗的不满,身为孤儿的孤独,二十五岁就被医生判了死刑时的恐惧,终于化为乌有,化为我梦里一大片花海。


  花海中心站着一个小男孩,穿着简单的校服,干净的笑脸。


  校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风阳小学。三年五班。林东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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